梦天岚,本名谭伟雄,男,1970年生,祖籍湖南邵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历史人物传记《老子》《周敦颐》《王夫之》《蔡伦》等,另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单边楼》,散文诗集《比月色更美》,散文集《屋檐三境》,长诗《神秘园》及两部短诗集。
授奖辞
在梦天岚这里,有时候“你”就是一个戴着面具的“我”,一个收敛姿态、自我客观化的“我”,如此以来实现了叶芝伟大的个人化定义:“诗是自我的争辩”,且不单是“争辩”,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更多自我审视,站在存在和虚无的边境线上,目光如炬,这一类诗如《劈木》《橡皮擦》《笼罩》《雾中人》《早春的湖泊》等,不仅是自我,包括他者:他人、历史记忆、人生经验或世界上与我们共处同一存在场域的事物,都纳入了“你”的范畴,从而生成某种“名可名,非常名”意义上的具体化命名。梦天岚的诗语言直接,意蕴深沉,清新而不流俗,沉潜又意境悠远。鉴于此,现将第七届栗山诗会中国诗人奖授予梦天岚先生。
向栗山致敬兼答谢
没想到自己会获得第七届“栗山诗歌奖·年度诗人奖”。当周瑟瑟先生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还有点不敢相信。从事诗歌创作数十年来,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几乎所有重要的奖项都跟我无缘,直到今天。是的,“栗山诗歌奖”无疑是我心目中的一个很重要的奖项。
对于“栗山诗歌奖”我并不陌生,我也曾多次去过这一诗歌奖项的命名地——栗山。栗山面对着烟波浩渺的洞庭湖,是当代著名诗人周瑟瑟先生的胞衣地,它旁边的柳庄则是“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一左宗棠的故居。在湘西南我的老家,到处都是像栗山这样的山,不大,也不高,因此每去一次栗山,我都会感到格外亲切,如同又经受一次来自大自然最原初、最本真的教谕和洗礼。在栗山,我到周瑟瑟先生父亲的坟前祭奠过,在他家门口的池塘边摘过还没熟透的毛桃,在山坡上抚摸过小黄牛的脊背,也和那里的树木花草合过影。关于栗山,这些年我读过周瑟瑟先生大量的作品,他写父亲、母亲,写栗山,写的全是自己基因里的东西、血液里的东西。我也曾写过一首以“栗山”为题的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没有悲伤,属于栗山的死和生,/似乎都裹着一层糖衣,/薄薄的,透明。”因此,栗山于我而言,早已不只是一座山,它是一个隐喻,那里有一条通往我精神深处的密径,或者说,我的精神深处有一间不为人知的糖果铺。若是从大的方面来讲,栗山更是一个具有象征意味的母体,它蕴含着强盛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既是诗歌的,也是文化的。
很幸运,通过“栗山诗歌奖”,我与栗山的缘分更深了一层。这首先得感谢诗歌,感谢命运一直在以诗歌的成色检验我。说句老实话,我并不是一个勤奋的诗人,也算不上是一个有才华的诗人,这么多年来,诗歌让我托付的唯有我的一腔真诚,无论我遭遇和经历了什么,这个始终都没有变过。
写了这么多年,我仍然会有迷惘的时候,也经常会问自己,诗歌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答案能完全地说服自己。因此在我看来,诗歌一直处于嬗变之中,它没有一个一成不变的答案。但有一点我们必须要相信,诗歌是活的,它是一个生命体,它一直在生长,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远不是它最终的样子。它有可能会老去,也有可能会死去,但它一定会复活,会重获新生,就像栗山的花草树木一样。
“栗山诗歌奖”作为中国民间的一个重要奖项,它的影响力已越来越大,越来越受到国内外诗歌界的广泛关注和认可。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必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影响只会更加深远。
最后,我要借此机会向栗山致以一个诗人的敬意,也特别感谢“栗山诗歌奖”的创立者周瑟瑟先生,感谢各位评委,感谢你们将“年度诗人”如此重要的奖项给我。这既是对我创作上的一种肯定,更是一种鼓励和鞭策。换句话说,这既是我人生中最具意义的时刻,也是我创作生涯当中的一个新的起点。
以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汉想说的心里话。
再次谢谢大家!
梦天岚
2022年10月
代表作品
◎静默
暗黑色,不是果核,
它的外壳有着与之类似的花纹,
又不失光滑。
如果上面装有一扇小门,
那一定得关着,跟没装一样,
不要留有一丝缝隙。
如此甚好,不会有光透进去,
不会有风在吹过时,
窃走些什么。
也不会有过期的炸药,
被引爆。
◎四月
你不相信四月——
曾在大街上捡到过一顶小红帽;
也不相信记忆——
在河岸边折过柳枝。
如同你不相信春天——
这么轻易就抛弃自己。
◎橡皮擦
白色的长条形,有点软,
如带着香味的纸包糖。
你蘸一点口水,开始擦——
蓝色墨水写下的字。
先是轻轻地,
对自己犯下的错,
只会越擦越快,越擦越用力。
白色和蓝色因此结成仇家,
纸和字,都是无辜的。
后来你犯的错不在纸上,
你用悔恨,放肆地擦,擦,擦。
再后来,你发现时间才是那个——
白色的长条形,
而蓝色,已是一片深海。
它们一直轻轻地——
擦,或者相拥在一起,
只是轻轻地——晃呀晃。
◎笼罩
在呻吟取代孱弱之前,
那时的大雾还能包裹山野。
那时的你,还能相信——
自己撒下的谎,
和别人许下的诺言。
◎雾中人
方向变得不再重要,
那个曾经怀揣烈焰的你,
更懂得灰烬。
更懂得大雾漫天,
如何像灰烬那样表达。
那里有你的来路,
也有对去向的茫然。
你的背影黢黑一团,
看似可疑,又那样坚定——
如同一枚崭新的铁钉。
一场来不及消散的大雾,
被你钉在远方。
◎黑色鸟
如何去判断——
它带来了什么。
它的翅膀并没有穿越——
我们想要的。
也不可能去成全——
某个可以覆盖的夜晚。
我们有自己的星辰,
它们是我们辛苦结下的果实,
一伸手就可以摘下。
至于空出的枝头,
就让它们一直空着。
那些看不见的飞翔,
就当是所有的秘密。
◎早晨的湖泊
够了,那些光。
那些被光及时看见的水鸟,
它们的翅膀正在掠过湖面,
掠过那些升腾的雾气。
此时的天空刚刚睡醒,
它的厚眼睑耷拉在四周,
像群山的倒影。
只有在这个时候,
你才会亮出自己的骨头,
亮出悬挂在鞍下的宝剑和马群的嘶鸣。
它们是你结下的冰凌,透亮无比。
◎花园
对着月亮发誓:我爱过你。
对着一块蓝色玻璃,
你扭动的肢体和破碎面容,
让我一寸一寸地模糊。
我在血里勾兑过你的毒汁,
我内心的坚硬,
仍固执地行走在屋后的小径。
还有那只该死的蝴蝶,
它沾满花粉的翅膀被我关在铁皮盒里,
一晃就是好多年。
◎劈木
我用比一个秋天还长的时光,
劈一根锯断的木头。
它立在院子的石磨上,
肉红色的截面慢慢干涸,
慢慢变灰,变旧,变硬。
我只是闲来无事坐在那里,
看得久了,眼睛里就长出斧头。
总是想着它被劈开的样子。
想着劈开后,
会有悬崖上的石块往下掉,
时间的深潭等在那里,
溅起的水花会止不住颤栗,
会有因激荡而破碎的月影,
慢慢合拢。
我仿佛听到——
冰体在岩石上崩裂,
它藏匿的火焰,
在暗中冷笑。
有时也会卡住。
愈是用力,那把无形的斧头
就愈是抽不出来。
我像一根木头立在那里。
寒冬早已到来,
我不再等待自己——
一个胸怀利器的人。
◎还有多远的路
还有多远的路可以到达,
那幽隐之地……
鸟类将山谷奉还,
自焚的野草归于尘土。
那个骑马的人扬了扬手中的鞭子,
他内心的风暴刚刚平息,
还有些许的激动,
像奔跑的蹄子。
还有多远的路可以到达。
他回过头来,
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那扬起的鞭子变得迟疑,
蹄声慢下来,
天空的大幕在下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