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贞扬在推介会上介绍投资移民美国项目。图片来源于创景公司网站
“只要投资50万美元，在美国开两三家美发店，不但店面保值盈利，还能拿到绿卡，5年实现全家移民美国。”几年前，正是基于中介和所谓项目管理公司的宣传诱惑，一些人选择了这条移民之路。然而，店铺开张后个个亏损，只好关停，最后投资血本无归，移民美国的梦想也化为泡影法治周末记者刘立民3月29日下午，文彬(化名)一行三人急匆匆地赶到北京佳程广场大厦11楼，他刚得到消息，那个4年前推荐他投资移民美国的人可能就在这座大楼。 文彬是北京人，因为想把孩子送到美国读书，2013年11月，经过北京凯胜联合因私出入境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凯胜公司)推荐，在这里认识了昆仑创景咨询(北京)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创景公司)经理侯贞扬。 “只要投资50万美元，在美国开两家至3家美发店，安排10名美国人就业，5年内就可拿到绿卡，实现全家移民美国的梦想，投资还能保值盈利。”在这种宣传攻势下，文彬按照侯贞扬的安排共投入了60多万美元。 “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我投资加盟的两家美发店月月亏损，不到一年就关张了。”文彬告诉记者，移民不成，钱也打了水漂，返过来找创景公司和侯贞扬，原来的办公地点已经人去楼空，随后收到侯贞扬的辞职声明，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便再也联系不上。 据记者调查核实，参加这一投资移民计划失败的并非文彬一家，除了北京，还有石家庄、上海以及云南等地的多人陷入投资移民泥潭，每户损失少则六七十万美元，多则上百万美元，而这些“受骗者”大多是各个行业的成功人士。
近在咫尺的“美国梦”
当天，在佳程广场大厦，文彬未能见到侯贞扬，这让他大失所望。一位姓郭的工作人员告诉文彬和记者，创景公司确实在此办公，只是租用他们公司一个只有10平方米的小房间，经常锁着门，极少有人来过。而根据工商登记信息，创景公司的地址已经变更到佳程广场大厦11119室，经理依然是侯贞扬。
文彬拨打创景公司工商登记的两个联系电话，座机无人接听，手机机主是一位女士，该女士称她早就离开创景公司，不知道侯贞扬的下落，随即挂断电话。此番遭遇让文彬深感挫败。
文彬表示，他与投资移民“结缘”，始自一个陌生推介电话。
2013年9月，文彬的孩子刚刚上高二，夫妻二人正在考虑将来把孩子送到美国留学。事有凑巧，一个办理移民的电话打进来，并把他们引向凯胜公司。
当时凯胜公司在国贸桥旁边的中海大厦2号楼办公，几乎占据了5层的一半，规模比较大，了解到凯胜公司成立于1996年，是国内知名大型从事出国综合服务的专业公司，并有人负责长期在美国把关筛选投资移民项目，文彬对凯胜公司信任程度大增。
经过凯胜公司业务经理的推荐，文彬选定了加盟美国某品牌美发店的直投项目。在支付了2.2万元中介费后，业务经理又把他带到下家创景公司，把他介绍给侯贞扬。
文彬至今保存着凯胜公司关于直投加盟美发店项目的宣传材料。记者看到，在第1个问题“我的投资是什么”中，称加盟美发店“是凯胜移民在中国隆重推出的高质量的EB-5直接投资项目之一，旨在提供给海外投资者直接参与美国加盟连锁品牌的机会，安全投资的同时成功移民”。
该项目具体的运作模式是，凯胜公司联合昆仑国际集团旗下的专业海外投资咨询机构创景公司，全力打造美国移民绿色通道。投资者直接投资50万美元，开立两家至3家品牌加盟门店，并将完全拥有该连锁经营门店所有权。投资期内，创景公司将为投资者全程提供个性化的、专业的项目运营管理和监督服务，并将联合美国特许经营顾问联合协会(英文简称FBA)提供完善的精英经理人培训计划和严格的综合考核。投资期满，将由管理人收购，为投资人收回投资款提供完善的退出机制。
宣传材料最吸引人的一个话题是：“投资目标是什么？投资目标包括永久绿卡、按季度支付的1%的投资收益以及返还原始投资资金。”并称“咨询顾问”已经对财务预算进行了预测，投资者的投资资金已经包含店面初始运营的资金，投资者在企业运营后不需要追加投资。
自问自答的15个问题，让文彬吃了定心丸，“多好呀，投入50万美元，不用再操心，坐等收益办绿卡，还能收回投资”。
与凯胜公司相比，创景公司的宣传更胜一筹，尤其在《50万美元项目和服务说明》第一页便提到“在项目参与期内，为项目参与者创造年投资回报率为1%的投资收益；在整个项目参与期内保障投资资金100%保值”。
“不但如此，创景公司的网站还做得神乎其神。”文彬下载保存了创景公司当时的网页，有的投资者还对此进行了公证。
据其网站介绍，2013年的10月中旬，创景公司组织他们的专家顾问在北京、上海等地做过数场推介会，配有多幅图片及文字说明，会场主席台屏幕闪烁着8个大字——近在咫尺的“美国梦”。
多名投资移民失败者向记者表示，他们虽然来自北京、石家庄、上海等地不同的中介公司，但最后都推荐到了创景公司，受到的宣传和诱惑是一样的，所以就放心地投资了。
文彬当时认为，一个小本经营的理发店，即使亏能亏到哪去？
残酷的现实打破梦想
50万美元投资款，4.5万美元的管理费，两万美元的律师费，2014年元旦前后，文彬按照创景公司的要求，把这些款项转入指定的中国银行澳门分行个人账户，并签发了一些授权协议，委托创景公司和美国的FBA为共同的管理方，而后静静地等待佳音。
此后一年间，不断从凯胜公司和侯贞扬处传来办店的好消息。2015年3月，第一家理发店开张，同年8月，第二家理发店也开始营业了，两家店都在加州的圣地亚哥。
然而，疑惑也随之而至，通过从美国传过来的财务报表，文彬夫妇发现理发店每月都是亏损的。他们为此也找过凯胜公司和侯贞扬，但得到的答复是不用担心，这是刚开业的缘故，理发店经营状况良好，一切均在管理方的掌控之中。
这个谎言没多久就被戳穿，2016年1月，美国FBA高管打来电话，告诉文彬两家理发店严重亏损，50万美元花费殆尽，需要马上追加资金发放员工工资，仍旧抱着希望的文彬夫妇又筹措了5万美元汇过去。可是，仅仅维持了3个月，4月底FBA又要求追加资金，文彬夫妇没有答应，2016年5月31日，FBA关闭了两家理发店。
从梦想燃起到破灭，两年半时间，文彬夫妇的60多万美元打了水漂。
河北石家庄的柳芳(化名)，与文彬遭遇了相同的经历，2014年2月，她与河北通侨安业出国咨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通侨公司)签订了服务协议，通侨公司又把创景公司推荐给了柳芳。
柳芳告诉记者，通侨公司和创景公司一再承诺，通过该项目获得美国绿卡没问题，资金安全有保障。2015年3月，柳芳在美国的第一家理发店开业，一个月后，又开了第二家加盟美发店，2016年9月因全部亏损关停。之前，她曾接到美国FBA的通知，说投资款全部用完，需要追加。她还特意飞到美国去协商，但美国管理方只要钱，未满足要求，就强行关闭了柳芳投资的理发店。
相比而言，上海的穆易(化名)移民道路更加曲折，他对记者说，早在2010年4月，便与上海某中介公司签订了移民加拿大的申请协议书，在运作过程中，因加拿大联邦移民政策发生变化而无法继续进行。
后来，穆易接受了该中介员工推荐的创景公司50万美元投资移民项目，并于2014年上半年开始投资，相继在美国开了两家理发店。2016年3月，美国管理方FBA要求追加投资，穆易测算后觉得是个无底洞，拒绝追加，理发店随即被关闭。
记者了解到，通过创景公司投资移民的美国理发店项目，也并非全部关停。北京一位不愿具名的先生告诉记者，他发现两家理发店不断亏损后，便终止了与管理方的合作，暂停一家店的营业，只交房租，另一家位置客源较好的店面由自己儿子管理，根据需要雇佣员工，现在已经基本达到收支平衡，不用再追加资金了。
创景公司推出的投资移民项目，还有加盟炸鸡店，而这个项目确定的投资额是100万美元。谈到为什么投资这个项目，石家庄的黎世英(化名)一腔怒火：“是他们推荐的，说保值盈利，能较快拿到绿卡，结果炸鸡店开了一年半就关张了，绿卡没有任何希望，让我赔进去近100万美元。”
文彬、柳芳等人向记者表示，当店铺连连出现亏损时，他们曾想把美发店免费送给店员经营，只要保证雇佣人数，但没人愿意接手。
管理不善？还是人为设局？
在店面纷纷亏损、投资者左右为难的时候，创景公司经理侯贞扬作出一个举动，给他的上家中介公司发去辞职声明，中介公司又把这份函件转给每位投资者。
声明称：本人侯贞扬于2012年起担任创景公司经理，已于2016年1月4日辞去创景公司一切职务，在任职期间，妥善履行了相关职责，准确全面地向投资者揭示了投资项目潜在的风险，真实详细地向项目合作方披露了相关信息，不存在任何故意和过失。
侯贞扬在声明中说，创景公司自2015年4月已经停止营业。
多位投资者向记者表示，其实早在接到这份声明函之前，创景公司就人去楼空，侯贞扬电话也打不通，失去联系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加盟店亏损关停呢？
文彬发现，加盟理发店亏损是必然的，“每家店雇佣5名美国人，还有房租、加盟费等诸多费用，我们测算的是做一次美发成本价28美元，而品牌公司给的定价是9.9美元，加上选址偏、客源少，不赔才怪”。他坚定地认为，侯贞扬应当对此心知肚明。
石家庄的柳芳夫妇也认为，这是一个设好的局，投资者的资金并不是根据使用进度列支，真正用在理发店的很少，装修费用也明显高于市场价，无论投资者是赔是赚，中间环节的公司或个人都得到了实惠，他们形成了一个利益链条。
投资加盟炸鸡店的黎世英在分析失败原因时说，土地房屋都是自己出资购建的，却要每月亏损两三万美元，需要不断追加投资，后来他到美国实地察看发现，管理方根本不负责任，把炸鸡店选在偏僻的小镇，客源严重不足，还要雇佣10名员工，亏损是必然的。
炸鸡店关停后，黎世英准备处理变卖土地房屋，经过市场考察，他发现当初的购置费用偏高，“价格高出一倍以上，可人家都有发票，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采访结束时，黎世英告诉记者，他最近去美国，发现自家已经关停的店附近又开了一家类似的炸鸡店，感觉经营模式相同，不知道哪位怀揣“美国梦”的投资者又栽了进去。
那么，中介凯胜公司为什么把客户推荐给创景公司？3月29日，记者来到已经搬迁至中海大厦3号楼9层的凯胜公司采访。两位自称是“总监”和“部门负责人”的男士虽出面接受采访，但都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问题。那位“部门负责人”叹息道：“出现这样的事我们很痛心，但不是凯胜公司愿意看到的。”
位于石家庄的通侨公司已经变更了企业名称和主要股东，记者电话联系到当年为柳芳办业务的杨女士，此时她身在德国。
杨女士告诉记者，她感觉自己的客户确实受骗了，“这个项目是创景公司带给我们公司的，创景公司当时号称系香港上市公司昆仑国际集团旗下专业海外投资咨询的公司，我们正是看中这一背景和品牌才接受并向客户推荐这个项目的，谁知道他们一点也不专业。出事后我们做过调查，创景公司与昆仑国际集团公司之间没有隶属关系”。
投资移民犹如“隔山买牛”风险高
“购买所有者权益存在较高的风险，仅适用于有相当资产、可承受整个投资全部损失的风险且无需为投资而变卖资产的人。”记者仔细阅读创景公司的制式投资协议，未发现保值盈利之说，却看到在《附表1》“风险因素”中，开篇第一段是这么写的。
言下之意，这种投资有较高风险，仅适合于经济实力雄厚能够承担全部损失而不会为此倾家荡产的人来做。而投资者在签订协议时是否注意到这个提示了呢？
“看到了，但没太在意。”文彬对记者说，“中介和创景公司宣扬的这个项目太好了，我们已经被深深吸引，就好像去医院做手术，一开始医生讲这个手术做了会多么好，但上手术台前让你签字的告知单上又列了很多风险，字还得签，手术必须做。”
“创景公司这么做是一种免责手段，有了这项风险提示，如果打官司，投资者很难胜诉，当宣传材料与合同发生冲突时，尽管有欺诈成分，法院会采信后者。”专注移民领域法律问题的封跃平律师告诉记者。
封跃平向记者讲述了很多投资移民失败的案例，认为即便没有创景公司这种“人去楼空”的欺诈甚至涉嫌诈骗因素存在，投资移民也是风险极高。“投资移民首先是投资，投资不成功移民更是空谈，但投资移民人士往往盯着的目标是移民，会弱化甚至无视所有的投资风险。”封跃平认为，中国人不了解美国国情，投资犹如“隔山买老牛”，同时也给了骗子可乘之机。
封跃平以美国区域中心投资移民为例进行了分析，此类投资移民投资人需要投资50万美元，并创造10个全职就业岗位。“投资人需要从投资的角度去分析项目的资金构成风险，项目管理团队组成是否合理，项目产品是否有市场竞争力，能否在投资期间创造足够的就业岗位。”封跃平分析道。
封跃平告诫，投资移民还有另外一个风险，美国的移民政策也在不断调整变化，随时可能让投资者的移民计划搁浅。
4月2日，根据文彬提供的侯贞扬手机号码，记者拨通了电话，对方听到是记者，便立即挂断，后来每次拨打都是“忙音”。文彬说他们拨打也是这样，似乎被对方拉黑了。
4月8日，这个手机号码依然打不通，记者就投资移民和创景公司的诸多问题编辑短信发过去，但截至发稿，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